上课者最高贵，评课者最卑下

——评课者的情怀

深圳高级中学 黄元华

如何评课？这是一个见仁见智、人人有话说但均难以服众的话题。主要原因是没有一个统一的好课标准。这也正常，正如＂白菜萝卜，各有所好＂一样，怎么可以用一个模子去框定所有的课呢？

一、什么样的课才算好课

虽说没有统一的好课标准，但也不能认为课可以随便上，还是要有基本底线的，如：不能有知识错误，完成基本的教学任务，合理安排授课顺序，语言与板书清楚明晰，尽量兼顾到所有学生，尽可能调动学生参与课堂的积极性，等等。

网上有这样一个著名案例。一群外国专家来北京观摩某老师的课，上课老师教态从容，语言精炼，板书错落有致，学生对答如流。听完课，外国专家说：“既然学生都会了，这节课还用上吗？”他们本想看中国学生在课堂上是怎么学的，但看到的却是老师的独角戏，学生如同牵线木偶。因而他们认为这不是一堂真正的课，而是一场表演——学生在看老师的表演。

其实，每个人心目中的好课标准不完全一样，在评课时都会依照自己的标准评价别人的课。我发现很多人的好课标准是：容量大；讲课流畅，条理清楚，讲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铃声一响，刚好讲完；学生回答问题积极而准确；板书整齐美观。这也基本上是传统好课的标准。我心目中的好课标准大致是：重点突出，详略得当；学生积极思考、参与度高，课堂气氛活跃；学生是主演，教师是主导；教师注重激活学生思维，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合理选用自主学习、合作探究等多种教学形式与手段，给学生创设较多的动手动脑的机会，营造平等、和谐的课堂氛围；教师讲得不一定多，但在关键地方引导得法。这也应该是新课程的好课标准。

其实上述标准也是值得商榷的。真正上好一堂课不容易，正如人人都会享用锦衣玉食，但有几人能做出它们来呢？魏书生老师早就说过，有特色的课就是好课。有的老师口才好，上课讲得神采飞扬，学生听得津津有味，咱们就不能说人家满堂灌；有的老师拙于言辞，但擅长组织学生课内自学；有的老师善于调动学生参与课堂的积极性，总是激励学生动口说乃至登台说，动脑、动笔研究，老师只在学生疑难处点拨几句；有的老师书法好，精于板书设计，给学生留下便于记忆的整体知识框架，同时让学生享受美妙的书法艺术……这样的课都是好课。我以为，一节课难以做到面面俱到，更加难以做到高潮迭起，精彩纷呈，能有一两个亮点就不错了。

二、评课之乱象

评课与上课相比相对容易些，但评课要做到恰当中肯、入耳入心，也非易事。全国著名语文特级教师王开东老师写道：“年轻时，我出门听课，总喜欢用挑剔的眼光，或者干脆就是带着放大镜，去寻找人家的缺点，然后直言不讳指出来，一针见血，切中肯綮。我对自己不藏着掖着感到沾沾自喜，我觉得自己非常正直，不虚伪，不矫饰，但丝毫没想到这是缺少教养，最起码是对别人劳动的不尊重。这样评课，很难说是帮助别人提高，更多的只是卖弄自己高明。”这段话令我感动，促我反思，敬佩王老师勇于反思的勇气与善于自省的胸襟。语文味教学流派创始人程少堂教授说：“讲课人最聪明，评课人最愚蠢。”我要说：＂上课者最高贵，评课者最卑下。＂这句话是针对那些不尊重上课者感受、自以为是的评课者。坊间充斥着各种不堪入目的评课乱象。

1.武打片。我们常见评课会上争论各方各执己见、寸土不让，争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反目成仇的现象也时有发生。有一次两位教师因评课观点相左，当场开骂，继而推推搡搡、挥拳踢腿，幸亏他人及时劝止，否则定会上演精彩的武打片。

2.批斗会。我就不止一次见过类似批斗会的评课场面。一位年轻教师上了公开课，在评课会上几位所谓的老教师极尽摇唇鼓舌之能事，轮番轰炸他，眉飞色舞、唾沫飞溅，大有淹死上课者之势，诸公还美其名曰帮助年轻人成长。年轻人为了自保残存的一丁点儿自信，偶尔解释几句，立马有人当头棒喝，斥之曰不虚心、强词夺理、不知好歹。年轻人显得既无助又狼狈，我估计他此刻想灭掉这帮人的心都有。这哪里是评课？分明是霸王硬上弓，我说你不行就是不行，你得听我的。这么恶劣的评课之风绝非罕见。当时我在一旁静听细思，发现他们之间的观点常常相互矛盾，甚至一个人的观点前后矛盾，自己都没弄明白，还要求别人照单全收，真是岂有此理，滑天下之大稽！当然我不敢当众点破，怕引火烧身，因为衮衮诸公早已结成了牢不可破的攻守同盟，若有人胆敢质疑其盟员观点，其余盟员必群起而攻之，不获全胜绝不收兵。评课会弄成了批斗会，原来是假听课评课、帮助青年之名，行拉帮结派、打压泄愤之实。

3.变色龙。常听某些老教师在评课会上说：“今天评课不准说优点，只说缺点。因为优点不说不会跑，缺点不说不得了。”在此我要厉声质问这样的教师：您自己真的能做到闻过则喜、纳谏如流吗？我倒是发现，越是这样说的人，越听不进不同意见，稍有逆耳便大发雷霆、大动干戈。也常听某些领导说反对吹捧，最喜欢听真话。但若人家真的针对他的课说几句真话，他必然面有愠色，怀恨在心，甚至当场发飙。因此咱们草民千万小心，别上这种人的当啊。好在人们越来越聪明，常常说些明褒暗讽的话，如“您的课是全校老师学习的标杆！您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敬业，不注意身体”云云。闻听此言，他顿时二目放光，满面含笑，频频颔首，非常享受，连说＂真话真话＂。明白人一眼洞穿这类人的居心——宽以待己，严以律人。他号召大家说真话的目的是为下一步修理别人埋下伏笔，于是乎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批评别人，甚至揭人隐私了，借此抬高自己，打击别人。当今这样的教师、领导绝非个别，通过当众羞辱别人来强化自己的自信。这种人往轻里说是情商低，往重里说是缺教养！

4.一言堂。中国当下的瞎指挥触目皆是。随处可见这样的评课会，领导在台上唾沫横飞，声如洪钟，一副真理在手、舍我其谁的派头，教师个个正襟危坐，作洗耳恭听状。但有心人凝神一细听，却发现领导东扯西拉，逻辑混乱，信口雌黄，全是不着边际的废话和昏话，妄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听众偶尔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知道这本是一场闹剧，你哄我我哄你，大家呵呵一笑，皆大欢喜。若有人胆敢较真，必触犯众怒，说你不懂江湖规矩，势单力孤的你自讨没趣，自觉缴械投降乃明智之举。

5.一棍子打死。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就是批评别人，批评别人至少有两个好处：显示自己的高明和打击别人的自信。所以某些人乐此不疲，时时高扬批评之利斧，处处显示如簧之毒舌。有的评课者抓住一点，不及其余，上纲上线，把别人的课说得一塌糊涂，评得一无是处。有的评课者才听几分钟的课，就彻底否定，一棍子打死。这些人似乎与上课者有深仇大恨。至此还不罢休，还会上升到一贯表现与人格层面，以点带面，非把人家批倒批臭不可，最后还要踏上一万只脚，让人永世不得翻身。这样的评课轻则挫伤上课者的积极性，掐灭其上进心的嫩芽，重则导致其自暴自弃，毁其一生。

6.引蛇出洞。有些领导或所谓资深教师充耳不闻新时代的民主人权理念，倒是敝帚自珍，把＂引蛇出洞＂＂阳谋＂那一套谨记在心，一有机会便拿出来当众挥舞，首先假惺惺地说：“欢迎大家对我的课提意见。”并言之凿凿说绝不秋后算帐。天真的人们信以为真，纷纷跳出来尽情表演，畅所欲言，唇枪舌剑，好不痛快！人家瞅准机会悄悄把网一收，一网打尽，人人在劫难逃。你说他玩阴谋，他慨然应曰＂这是阳谋！＂真是无耻至极，卑劣透顶！如今这类人并未绝迹，想来真让人胆战心惊，可见民主人权理念真正深入人心尚有很长的路要走。

7.马屁精。这种人评课不是看上课者水平，而是看其地位或官位，看对方是否有利用价值。他们常常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极尽谄媚、吹捧之能事，舌灿莲花，令举座皆惊，为正人君子所不齿。被吹捧者往往自不量力，信以为真，开始飘飘然，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于是踌躇满志、傲视全场有之，得意忘形、贻笑大方者有之，信口开河、丑态百出者有之。一天，某老师上了一堂公开课，自称不太满意，评课时一老师竟大言不惭赞之曰达到了国家级示范课的水平，其他同盟军异口同声表示支持，上课者很享受地笑而纳之。同坐的几位正人君子相视一笑，在心里惊叹这帮人脸皮之厚。这样的吹捧闹剧每天都在各个学校上演着，轻则误导青年教师，重则败坏教育生态。

其实评课乱象远远不止上面几种。此风不可涨，必须立即叫停！正因为存在这些恶劣的评课现象，所以很多人害怕上公开课。我就听说许多年轻教师上公开课前后战战兢兢，寝食难安。若获好评，才算了结此事。若受批评，痛哭流涕者有之，心灰意冷者有之，一蹶不振者有之。呜呼！评课乱象何时休？中国教育发展之举步维艰，难道与这些评课乱象无关？一位有潜力的青年很可能因一次不适当的批评打击而消沉下去，今天的教育直接决定了二十年之后的综合国力，青年强则国强，一个个青年倒下去了，教育何谈希望？民族何谈未来？这应该不是危言耸听吧？！

三、如何评课

究竟如何评课呢？我经常有机会参与听课、评课，但评课之前我会表明态度：（1）向上课者学习，尺有所短，寸有所长；（2）我的观点不一定正确，我自己也未必能做到。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客套，而是为了客观。另外，我会尽量挖掘上课者的优点，尽量注意用语分寸，用商量的口气与上课者讨论，决不会粗鲁到以真理拥有者的身份自居。

如果说具体的评课方法是术的话，那么渗透其中的以人为本、人人平等、人文情怀等理念就是道。道远比术重要，道是价值观，是大方向，是统帅全局的。如果大方向错了，术再好再多，也是南辕北辙，不仅无济于事，还贻害无穷。

1.尊重理解，细心呵护

康德的＂人是目的＂这一光辉论断应该张贴在每一位领导、教师的办公桌上，它时时提醒我们，绝不能漠视每一个人至高无上的价值与尊严，绝不能以伤害他人的身心健康为代价去推进工作，否则，再好的工作业绩也是可耻的。因此，维护人的生命与精神的尊严应该是一切工作的出发点与落脚点。我们评课时要把尊重人、理解人放在首要位置，把上课者看作自己的亲人，说话小心翼翼，努力维护上课者的尊严。人人都希望得到他人的尊重，年轻人阅历尚浅，心理相对脆弱，更需要尊重、呵护。

笔者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往往越是失败的老教师批评起别人来越起劲，居心何在？您不觉得自己内心阴暗吗？您也曾年轻过，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就忘了自己当初的隐忍与憋屈？是不是想通过践踏年轻人的尊严，找到心理平衡，补偿自己过去的尊严损失？况且您的观点不一定正确，您用自己几十年的经验标准来要求年轻教师，是不是显得严苛而又狠心？您自己所说的标准您年轻时候做得到吗？您自己现在真正做到了吗？己所不欲，何必施于人呢？换位思考一下，您能承受当众如此激烈的批评吗？仔细想想这些问题后，还是嘴下留情吧！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努力呵护年轻人的自尊心，特別是给在艰难中前行的青年以慰籍和鼓励。您的理解与支持，乃至一个温暖的眼神，都是对青年最贴心的呵护。

须知，评头论足易，虚心纳谏难；夸夸其谈易，静听自省难。须知，帮助别人时必须尊重别人，否则这样的帮助令人作呕。许多恩将仇报的事就是由此发生的。总之，没有尊重，一切有效的帮助便无从谈起。我们拒绝严苛的批评与责难，欢迎贴心的理解与呵护。

2.正面激励，挖掘优点

美国心理学家詹姆斯曾深刻指出：“人性最深层的需要就是渴望得到别人欣赏和赞美。”因此，人人都希望被赏识，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而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往往担心优点说多了人家会翘尾巴。殊不知你当众揭短，弄得人家体无完肤，一点自信都没有，人家还怎么去克服缺点呢？自信心是一个人的精神支柱，精神支柱垮了，人的发展进步无从谈起。语言伤人比刀子更厉害，刀子只伤及肉身，语言则伤及心灵，肉体的伤口很快会愈合，而心灵的伤口却很难治愈。多少亲子矛盾、师生冲突都是因无视孩子优点、过于关注其缺点引发的，由此造成了多少人间悲剧，人们还不警醒，更待何时！所以，我要说：“优点不说不得了，优点多了缺点跑。”扬长远比补短重要。

评课也是如此，挖掘优点远比指出缺点重要。没有一无是处的课，只有自以为是的人。没有十全十美的课，只有求全责备的人。我自己有切身体会，年轻时经常承担公开课，通常情况需要两周左右的准备时间，这两周往往身心俱疲，白天恍恍惚惚，晚上焦虑难眠。两周下来体力透支，身体也消瘦了。若还得不到一丁点儿理解与鼓励，真是精神肉体双重折磨，让人情何以堪！

我们要想方设法挖掘上课者的优点。缺点私下说，含蓄说，缩小了说。优点公开说，稍稍夸大了说。课没上好，可能师生关系好；时间安排不合理，可能课堂气氛比较活跃；课讲得不好，可能学生参与度高；没有完成教学任务，可能某个知识点分析很到位，学生接受得很好……记得我年轻时外出参加完一次教学比武后，自我感觉不太成功，一位前辈教师及时关心和鼓励我：“你上课有激情、有感染力，课堂气氛很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当时我觉得这些话好温暖，窘迫和疲累一扫而光。结果返程路上我和大家一路欢歌。后来的我公开课也越上越好。由此可见表扬鼓励对年轻人的成长是多么的重要。

3.含蓄提醒，善意帮扶

评课的主要目的是帮助上课者改进教学，所以在充分肯定其优点的同时还要指出不足，提出改进建议。但评课时必须注意两点：

（1）用语亲切和缓，以商量的口吻说话。如：你的讲法很好，是否也可以考虑这样讲？我的建议不一定正确，这样处理也许会好些，咱们今后一起试试改进一下；假设我遇到这种情况，我会这样对待，学生可能更易于接受些？…….

（2）提出具体的建设性的改进建议，一次不要提得过多，提一两点即可。如可手把手地告诉年轻的上课者：怎样安排合理的教学流程？如何激活课堂气氛？如何组织学生开展课内讨论？如何机智处理课堂突发事件？如何引入新课？如何小结？如何突出重点、突破难点？对每一个具体问题而言如何讲解学生更易于接受？如何进行板书设计？怎样与学生拉近距离？等等。

综上所述，评课有法，但无定法；以人为本，才是好法。评课者必须时时处处考虑上课者的感受，充分挖掘和肯定其优点，委婉含蓄地提出一两点改进建议。让我们相互欣赏，互敬互助，在帮助他人的同时提升自己的上课水平和人生境界。

参考文献

黄元华黄安成.激活中学数学课堂[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8

本文原载于《中学数学教学参考》2017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