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像

陈平，在许多人的历史剧场中，是戴着“阴谋家”脸谱登场的，这很大程度上源自对《史记·陈丞相世家》的片面解读，即仅截取下文中陈平所说“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一语，就给陈平扣上“阴谋家”的帽子，难免有失偏颇。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子共侯买代侯。二年卒，子简侯恢代侯。二十三年卒，子何代侯。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弃市，国除。始陈平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然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贵戚，愿得续封陈氏，然终不得。

如果细读《陈丞相世家》，结合汉初史实，可知太史公在此处追述陈平所说之言，大有深意：其一，在结构上，以“一语成谶”式的笔法为陈平生平及其家族作结，极大地增强了文章的文学性，就像《李斯列传》以李斯“三叹”串联全篇；其二，在内容上，陈平预言“吾世即废”，结果一语成谶，可谓“知谋”。结合下文的“太史公曰”，此处追述显然是在称赞陈平“本好黄老”的处世哲学。

太史公曰：“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方其割肉俎上之时，其意固已远矣。倾侧扰攘楚魏之间，卒归高帝。常出奇计，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及吕后时，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脱，定宗庙，以荣名终，称贤相，岂不善始善终哉！非知谋孰能当此者乎？”

由此观之，陈平少时即奉行“黄帝、老子之术”。具体来说，这种黄老之术用于国家，即为“无为而治”，施之个人，则为“守弱保身”。“无为而治”在此不赘述，“守弱保身”就是明哲保身，以弱胜强，正如《文子·守弱篇》所云：“不待势而尊，不须财而富，不须力而强；不利财货，不贪势名，不以贵为安，不以贱为危；形神气志，各居其宜。”

陈平，《汉刘邦》剧照

陈平说“我多阴谋”之时，已功成名就，身居高位，但他却不以贵为安，充分意识到如不守弱保身，由贵而贱，也是早晚的事。这一处世哲学在汉初名臣身上也多有体现，如萧何在功成之后，“必居穷处”，“不治垣屋”，他自己对此解释道：“我的子孙后代如有出息，可以效仿我节俭的品德；万一没本事，也不用担心家产会被权贵夺去。”（“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这正可作“不利财货，不贪势名，不以贵为安”的最佳注解。

守弱保身既然是汉初名臣大多奉行的处世哲学，那为何太史公单单点出陈平一人，而对其他人不予置评，这恐怕与陈平一生奉行此道、善始善终有关，可谓守弱保身的活教材。纵观《陈丞相世家》所载之事，最能体现陈平处世哲学的是其“裸身逃命”一事。

当时，陈平听闻项羽将要诛杀平定殷国的将士，而自己刚好在其中，急忙封金挂印，抄小路逃走。逃亡途中，需要渡河，船到河中心，船家疑心陈平是逃亡的将领，腰缠金银，因而目光不住往陈平身上瞟，想要杀人越货。陈平察觉出异样，连忙脱衣裸身，帮助船家撑船，船家一看陈平身无长物，就打消了杀意。

脱衣裸身，助人撑船，这是陈平示人以弱，示人以诚，这种示弱行为让陈平化解了生死危机，保得有用之身。此后多次危机，陈平也是借此转危为安。例如，刘邦驾崩后，吕后用事，猜忌功臣，甚至有尽诛功臣的想法，在此形势下，陈平并没有像王陵一样面折庭争，而是曲意逢迎，明哲保身，在诸吕之乱中，联络功臣，诛杀诸吕，安定汉室。待汉文帝论功行赏，陈平又能不居功自傲，甘居周勃之下，最终以退为进，得专丞相。

由此观之，陈平在风云激荡的秦汉之际，去魏归楚，又由楚归汉，多番改换门庭之后，仍能受到刘邦重用，其后经吕后临朝、诸吕之乱，还能保身安汉，难怪太史公感叹其“善始善终”和“知谋”。

（本文为“第四届伯鸿书香奖·阅读奖”投稿）

《史记》（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全十册）

[汉]司马迁 撰，[宋]裴骃 集解，[唐]司马贞 索隐，[唐]张守节 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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