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中有两篇正文跟周子居有关,一在德行第一的第二篇,一在商誉第八的第一篇,两篇都只有一句话,非常简短,放在一起学习。
【德行第一•第二篇原文】周子居常云①:“吾时月不见黄叔度②,则鄙吝之心③已复生矣。”
【注释】①周子居(生卒年不详):周乘,字子居,汝南安城(今河南驻马店正阳东北)人,举孝廉,做过泰山太守,交州刺史。
常:可以当经常讲,也可以通“尝”,做曾经讲。以曾经的意思更合文意。
②时月:几个月,虚指一段时间。黄叔度:黄宪(75—122),字叔度,慎阳(今河南驻马店正阳县)人,东汉著名贤士,死后被称为“征君”。
③鄙吝之心:卑劣贪婪或者是庸俗小气之心,反正是种不健康的心态。
【翻译】东汉时的周乘曾经说:“我一段时间见不到黄宪,卑劣贪婪的心思就会再次冒出来。”
【赏誉第八•第一篇原文】
陈仲举①尝叹曰:“若周子居者,真治国之器。譬诸②宝剑,则世之干将③。”
【注释】
① 陈仲举:陈蕃,见上一篇。
② 譬诸:比如,比喻为……
③ 干将:传说为春秋时期吴国铸剑师,奉吴王阖闾之请,铸得两口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都是后世称道的名剑。
【翻译】
陈蕃曾经赞叹说:“像周乘这样的人,真的是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啊。以宝剑来做比喻的话,他就是当代的干将剑。”
【直接开始胡扯】
第一篇德行,是周子居夸黄叔度,体现的是黄叔度德行高。第二篇赏誉,是陈仲举赞赏周子居,明示周子居有水平。这层层递进之下能看出来黄叔度是大咖,所以把他留到明天重点介绍。今天从周子居开始扯。
周乘,字子居,汝南安城人,跟陈蕃、黄宪一样都是汝南郡人氏。 他在范晔的《后汉书》中无载,并且在《后汉书黄宪传》里,文中他说的这句话也被安到陈蕃和周举的头上,按理《后汉书》与《世说新语》成书年代相差无几,几十年后为《世说新语》作注的刘孝标都能引述《汝南先贤传》关于周乘的记载。另外三国时应绍的《风俗通》、西晋司马彪的《续汉书》、东晋袁宏的《后汉纪》、东晋陶渊明辑录的《圣贤群辅录》等书,也都有关于周乘的记载。这些书范晔编史的时候应该都参考过,同时《后汉书》全书也从《汝南先贤传》中大量取材,范晔不可能看不到几部典籍中关于周乘的记载。如此忽视周乘,要不就是老周功德不彰,范晔认为不配入史,要不就是老周跟老范的祖先有什么过节吧。那么周乘这个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的德行或者功德够不够格入正史呢?我们通过几个小故事了解一下吧。
《圣贤群辅录》引用杜预《女记》中的记载,说周乘和黄宪、艾伯坚、封祈、盛孔叔、郅伯向六人,同时被太守李张举为孝廉,六人还未成行,李张病逝于任上,六人便准备为举主李太守行丧。李张的老婆看到他们后,却说老李家蒙受国恩,应该上报朝廷,下安黎民,为国家选拔人才是公事,自己和儿子们可以办好丧事,你们不要因为丧事耽误了国家的公事,催促他们进京应举。周乘说:“没有人去应举的话,朝廷公事无法宣扬;没有人留下治丧,太守的家属得不到体恤。”于是,几人商量以后,周乘和艾伯坚当天就辞行赴京应举,留下黄宪等四人治丧,这样公私不废,堪称完美。
然而在应绍的《风俗通》里却给出了相反的评价,认为周乘没有给举主治丧,而是去追求荣华富贵了,并且后来从郎官贬为县长,无甚功绩可言,自己也心灰意冷,很快离职了。应绍是东汉末的学者,也是汝南郡人氏,并且跟周乘一样,也当过泰山太守,论时间迟了周乘二三十年。他在任上干翻过黄巾军,后来曹操派他去接应自己的老爸曹嵩一行去兖州,应绍工作没做好,导致曹嵩等人半道被陶谦的人杀了,应绍吓得弃官投奔袁绍,不久死于邺城。他的侄子是建安七子之一的应玚。应绍个人似乎非常看重门生故吏对举主的丧礼,并主张以“资于事父以事君”,以最高规格的斩衰服丧。据前辈们考证,为举主服丧是东汉社会的一个不成文的制度(倒是后世科举时代为座主当牛马的多,服丧的尚无所闻),所以应绍鄙视周乘倒也是有的放矢,只不过你不去抨击和周乘一起离开的艾伯坚,而只逮着老周这一只羊薅,同郡的晚辈对前辈如此刻薄,让人未免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按周乘的说法,他一段时间不见黄叔度,才会生出鄙吝之心,比如说到了公众场合就想抽烟了,排队总想插队了,开车总想加塞了,骑车总想闯红灯了,看到美女总想流口水了。而文中周乘跟黄叔度在一起啊,所以当时他的鄙吝之心应该是被压制的,他去应举,应当是六人权衡之后的结果,却担了邀宠的恶名。《汝南先贤传》称他除了陈蕃、黄宪这样的正人君子,不与其他人交往,可见他择友谨慎,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者是也,想长歪也难。并且周乘能把汉末第一道德楷模黄叔度作为自己的一面镜子,时时用黄叔度的道德操守来纠正自己的不足,要知道他的标杆黄叔度可是被时人称作“当世颜回”啊,既然圣人难以企慕,颜回就是当时人能cosplay的道德高峰。所以周乘能以道德来约束自己的行为,而不是靠警察,靠法律,靠监控镜头,靠朝阳大妈,那他应该是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至于应绍提到的周乘应举考的不好,干工作也没有政绩,很快就辞职不干了,而之前又称周乘做过泰山太守,岂非前后矛盾,并且与其它史料记载相龃龉。《汝南先贤传》称他为泰山太守,多有惠政。后来做交州(今两广、越南中北部)刺史(在当时相当于现在的督查组长),未上任就吓得当地省长及县长四十多人辞职跑路,自然是害怕他的威名,知道自己贪赃枉法的勾当免不了要被周刺史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到了唐朝,大诗人沈全期还有诗云:周乘安交趾,王恭辑画题。对他安定交州进行了褒扬。
陈仲举夸周乘是治国之器,在政治圈相当于宝剑圈第一流的宝剑干将,这种高级吹嘘方式是汉末时代的特色和风尚。比如把黄宪比作颜回,把荀氏兄弟比作八条龙,曹操把荀彧称作张良,甚至把李膺家的门比作龙门。所以恰当的比喻和对比,是吹嘘界的一项高级法宝。我们平时要多向古人学习,夸帅哥不要只会说你真帅,可以试试“大哥不愧是夜店吴彦祖,野生彭于晏”,看到美女不要光流口水,来一句“您是大幂幂,我没有认错人吧?我是您的粉丝啊。”看到人家小孩除了夸“聪明、可爱”,不妨来一句:此少年骨骼惊奇,长大后定能成为吕布那样的猛男……然后赶紧跑。常年混迹江湖的陈蕃深谙此道,于是老陈说:老周,我把你也好有一比……似乎没有合适的人物……就把你比作宝剑干将吧!从此周乘做了大宝剑闻名遐迩。
玩笑归玩笑,不过汉末之时,社会浮夸之风盛行却是真实存在的。士人们竞相标榜,追逐虚名,一来以商业互吹抬高圈子里各人的社会评价,获得相应的江湖地位,二来为了迎合铨选制度,以期被朝廷征召。当时的许劭甚至办起了自媒体的“月旦评”来影响舆论,后来的水镜先生爱给别人起“卧龙、凤雏、幼麟、冢虎”这样响亮的外号增加其知名度,充当人才中介,为什么?名声就是流量,就是资本啊。我们现在追星,爱好搞什么“四大天王”、“四小花旦”、“十大小生”,个个都是流量之王,聚光灯下光鲜亮丽;我们从中央到地方,爱选“十大杰出人物”、“十大优秀企业家”、“十大道德模范”……其中不也有许多名不副实之徒吗?东汉末年的“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这些响当当的名号背后,又有多少人尚难盖棺定论。
以老陈澄清天下之志,及几十年的人才选拔经历,他的眼光应该不差,对周乘的评价应该是中肯的。只不过,老陈跟老周都是汝南郡人氏,有同乡之谊,而《汝南先贤传》作为汝南郡后生的周斐,自然要对前辈们的功业德行大加褒扬。
那么这老周究竟是名副其实的道德标兵、治国能臣,还是被商业互吹给拔高了的不舞之鹤呢?这个就看观众老爷们怎么看了。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