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艳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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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艳阳红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我认识春红已经已经十六年了,在我眼里她依然是那个平凡又固执的女生,时光早已将她定格成一幅画。

春红住在柳庄,她家因为拆迁从很远的庄乔迁过来,在这边落户有一年了。大概是因为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她做什么都是怯怯地,生怕惹的庄子里的孩子不带她一起玩。但事实上也确实没人愿意与她一起玩。

春红生的并不好看,从小就是,如今已经是八九岁的年纪,脸上却生了好几块白癣,看着极其膈应,庄里的孩子不晓得这是不会传染的,只是难看了些,因而疏远她。那时童言无忌,不知道他们无心的嘲笑会给一个人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们总能编出稀奇古怪的谣来嘲笑她,从而显示自己的强大。

“春天到,桃花红,春红脸上挂彩虹,不见彩虹七彩色,只见白癣与黑肤。”又一次春红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玩,然后被嘲笑。那时的我是他们的一员,只是我从不参与,但我也从未帮助过她。

再后来,春红就再也没有出门找过我们玩了,孩童的兴趣来的快去得也快,我们很快也遗忘了这么个人。只是有时下学时,我常看到她一人背着书包,低着头大步的往前迈。平凡,安静,走在一群嬉笑打闹的孩子中显得那样的不起眼与不合群。

再后来,我们都初中毕业了。那样一个庄子,只有小学初中,一个年级一二百人,老师就那几个,每年考上市里高中的凤毛麟角,落榜的,男孩多半外出打工,女孩蹉跎嫁人,若是不甘心,便会跟着远房亲戚也去外面打打工,长长见识。中考放榜那天,班里好多人都没来,但那天我们都知道了一件事,平日里闷声不响的春红考了我们的中学第一名。

那天晚上,庄子里响起了惨叫协奏曲,恨铁不成钢的家长们愤怒地拿春红做例子揍了家里不成器的娃。而我,因为排上了前五,就算分数不够,但因为学校分了五个名额,所以算是逃过一劫。当然,耳朵根没有逃得掉,被爸妈唠叨了一天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一刻,我恨死了这个长得丑,还非要这么张扬的丫头。

高中在市里,家里人都很随大流,觉得把我放在宿舍会毁了我,所以联合了春红的父母一起在校外租了间套房,方便他们时不时的监察。就这样,我与春红住到了。一起。在我还没有从我与她同进同出的噩梦中惊醒时,跟她在一个班的噩耗再次袭来,我仰天长叹,高中三年真的是一部悲惨的世界。

开学第一天,春红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很自然而然的提到我与她同乡,善解人意的班主任就将她安排与我同坐。那时我恨她恨的牙痒痒,却又不敢做些什么,一是刚到新环境,怕给他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二是班里城里人居多,我也有了当初春红想要融入我们的时候的心情。于是我决定选择无视她的存在。

让我对她印象改观则是因为路过那位局长女儿座位的时候,把她才买的表给碰掉地上摔坏了。当时我吓坏了,那笔钱对于我们庄子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笔巨款。那个女孩咄咄逼人,一个劲的指责,我也不敢还嘴,班里的同学们都在看好戏,没有一个人帮我。这时春红站了出来,她看见了那个表是我经过她座位的时候,她自己不小心碰掉的。当然,没有人出来作证,而她又跟我是一个地方来的,她的证言毫无意义。但是,我很感动。有人帮一把就是好的,更何况是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帮你。

最后,我们都被请了家长,我请家长是因为弄坏了手表,春红则是因为撒谎。事后,我爸妈赔了钱,赔了笑脸,赔了尊严,我和她各领了一顿打,想来我与她的情谊就是从那时建立起来的吧。

那时的她,依旧不是很美,脸上的白癣没了,但是整张脸看起来依旧是平淡无奇,倒是我们的关系越发亲密。那时的我们还很幼稚,青春正好遇见了城市的繁华,就如同刚出笼的鸟,见猎心喜。那时也不懂什么是爱情,懵懵懂懂地看着言情小说,哭得稀里哗啦,被那些雷人的情节感动得一塌糊涂。那时的我们很单纯,男生和女生还没有那么多的界线,家长也没有那么防备,那时是2001年。

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晰又认真的记住这一年,是因为这一年春红的笑越来越多,步子越来越轻快,人也越来越精神,往常平淡无奇的面容如今就像苏醒了一样,开始像所有人展现她的青春活力。那一年,我们高三。那时,我们都累的跟狗一样,每天三点一线,机械地做着重复的事情。

最先发现春红变化的我,很惊奇,问她她也总是含笑不语。后来,索性不再追问。直到有一天,谣言像风一般的吹遍了一个班,我才知道她恋爱了。没有人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谁,好像也没人看见过,但就是传她与人恋爱了。

那一天晚上,我苦苦的追问她,劝她不要因小失大,毁了自己一辈子。她却反驳我,她很认真的告诉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孤身一人,你不一样。小时候,你可以和大家一起玩,而我却被你们排挤在外面,还嘲笑我的长相。可我也是被带到这世上的无辜人,为什么这么容不下我呢?你看,就连我们俩的关系也是基于你的一场感动换来的,你们一直看不起我,而我一直都埋在黑暗里,我的世界里没有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道光,你还要让我放弃,你不懂,一个没见过光的人拥有了就不想再放手了。

我惊呆了,我一直都没想过我们曾经给她的伤害这么大,原来在她心里,那场站出来的证言在世故与权威面前已经成了谎言,这一切对她都是一次次的折磨。我只能摇摇头,随她去了。

可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是,她的另一半竟然是学校里新来的实习老师,性别女。我们一度以为这是错判了,直到她的爸妈拿着那一叠书信拍在那位老师的脸上,春红悲伤的挺身而出,为爱奋不顾身的时候,同学们轰动了,这是闻所未闻的大事件。女生与女生之间如何可以相恋呢!

就在那一天,流言蜚语如同天上飘着的鹅毛大雪,怎么堵都堵不住,甚至有人问我,你和她住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你们俩都喜欢女生。各种版本的交往谣言口口相传,而我也成了它荼毒的对象。愤怒的我毅然的搬离那个出租屋,撇清了和她所有的关系,冷眼旁观她被所有人攻击,女生嫌弃她恶心,男生则对她全是好奇与探究。

好几次她望着我欲言又止,我都装作无视。有时候又会心软,想和她一起面对这些风雨,可我终究是胆子小,承受不来这些精神折磨。那位老师在学校的压力下辞职了,而春红则一日比一日萎靡。没有人愿意靠近她,班主任也将她的座位调到了最后一排。

一日晨读,读到李煜的《相见欢》“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全班只有她一人越读越大声,读到最后泣不成声。

第二天,她没有来上课,我知道,但是没有人问,那么我也不会问。第三天,第四天,她都没有出现。第五天,她的爸妈来了,在学校大哭大闹,我们才知道她自杀了,割腕。没有人和她住在一起,家里人也因为觉得丢人,回老家缓缓,没成想回来时,只有冰冷的尸体了。

她死在了桃花凋零的春,没人几个人为她悲伤,很多同学甚至庆幸她死了,不然与她一个学校都觉得丢人。我当时很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又无力的闭上了,之前我没有为她开口,之后我也没有理由为她辩解了,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后来我去拜访了她的父母,阿姨给了我一张纸,告诉我这是她留下来遗书,而那些陪伴了我们许久的课本全都被她烧了。那封遗书的内容我至今都记得,她说:

“这个世界很大,我也知道外面很精彩,可是我是一株灌木丛,周边都是参天大树,我的触角伸不了那么远,所以我一直困在别人的阴影里,这一困就是八年。八年前,我还妄想融入一个小集体,可是我没有美一点的容貌,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柳庄人。三年前,我为了正义站出来作证,却被判了谎言,虽然收获了一个朋友,但到底坐实了撒谎的名头。而今天,我好不容易拥有的知心人,因为性别、伦理被生生扯断。我的人生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我是人间流浪客,嘲笑做枕头,唾沫当甘泉,身盖寒心被,泪水当灯油,莹莹烛火处,欲语又休休,若有轮回处,黄泉做石头。”

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欢写东西,语文老师也常夸她的文字有灵性。可是,如今这世上再也不可能读到她写的灵性的文字了,或许她真在黄泉做了一颗石头,成了春日里的落红,融于天地,自在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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