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一生阅历甚丰，去过很多国家，包括中国、东南亚等地，这些都成为他的创作题材，游刃有余地写进小说、剧本里面。

毛姆读完医学院后立志成为作家，一战爆发后，毛姆进入红十字野战医院，前线需要司机，他就去学习驾驶，成为救护车司机，切身体会到前线的危险和悲惨状况。不久，英国情报局招募了他，他于1915年来到瑞士日内瓦，利用作家的身份从事秘密情报工作，代号为“萨默维尔”。

《间谍故事》出版于1928年，以毛姆的亲身经历为基础，加入一些耳闻或者虚构的情节写成小说，还一度成为英国军情五处和军情六处的新人必读书。1936年，小说被希区柯克改编成电影《秘密间谍》。

据说，毛姆想把小说写成一个系列，但丘吉尔看了草稿后说违反了政府的保密法，毛姆不得不烧毁余下的部分。尽管几乎过半内容没出版，小说还是影响深远。此书之前，间谍小说数量少且内容明显脱离现实；此书之后，现实主义风格的间谍小说成为主流。

英媒把此书列入“史上最杰出的20本间谍小说”之一；约翰·勒卡雷说毛姆是“第一个以清醒的、不带有任何幻想的、几乎是平淡乏味的现实笔调来讲述间谍活动的作家”；《纽约时报》评论其为“最具说服力的间谍小说”。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William Somerset Maugham ，1874—1965）

乏味的间谍工作

别被007的各种酷炫骗了，其实间谍也是打工人。小说主角阿圣顿还是打两份工：A面是作家，收集素材写作；B面是间谍，收集信息传递情报，日常工作可谓又枯燥又危险。

他吐槽间谍工作毫无保障。

招募阿圣顿的R上校，一开始就坦白告诉他利害得失。

请你牢牢记住，那就是你完成了任务之后，谁也不会感谢你；若是你惹上麻烦，也没有人会帮助你。

阿圣顿明白，如果他工作失误被判入狱，R上校只会咒骂一句“那个愚蠢的家伙”，然后立刻物色人才来接掌这个职务。

他吐槽间谍工作太乏味了。

这件事情如何发展，阿圣顿将永远无法获知，对于这一点，他心里自然清楚得很，因为实际说起来，他不过是一部复杂机器里的一枚螺丝钉而已，至于整部机器的精密动作过程，他本来就不会知道，真正与他有关系的只不过是某一件事的开端或结尾，或是中间一点微不足道的过程而已。阿圣顿自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有机会听取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吐槽间谍费用的“抠门”。

男爵的女儿怀疑是个间谍，阿圣顿故意接近她。

她的衣着高贵而华丽，但没有佩戴珠宝，对于这一点，阿圣顿根据自己干间谍工作的一点经验来看，就知道她的上司并未干预她在服装上的投资，却就是不肯替她购买戒指和珠宝首饰，不，还不如说他是不肯支付她买钻戒和珠宝的费用来得更恰当。

他还吐槽上司的明哲保身。

所有的上司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只问目的，不择手段，但要他们自己去做，却就会畏缩而犹豫不前了。他们只会随心所欲地利用别人做事，而且当事情失败还要把责任全部推卸到别人身上去。

那么，阿圣顿平时做什么呢？他按照上级指示，住进日内瓦的旅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当时的日内瓦是国际阴谋的策源地，而活动中心就是阿圣顿所住的旅馆，这里住着法国人、意大利人、俄国人、土耳其人、罗马尼亚人、希腊人、埃及人，其中就有流亡国外的人和外国派来的密探。

他说自己是情报机构的无名小卒，工作不能满足他的冒险欲。

他的工作完全和市政府里的业务相同，清楚而单调：在约定的时间设法和手下的间谍秘密地互通信息；按时会面，支付薪水；新人入伙时，周详地签订间谍合约；在认识他们并给予他们指示后，立即把他们送进德国；接获情报后马上转给总部；每隔一星期去法国一趟，与在另一国的同志联系、交换意见，并遵守伦敦下达的指令；每天去市场和卖干酪的老太婆交换秘密；还必须眼睛雪亮、耳朵灵敏，处处留意有关湖对岸那边的情报。除掉这些沉闷恼人的琐事外，他还得不断地拟写谁也不爱看的长篇报告书，偶尔为了追求轻松，自作主张地在报告书上写些无聊的笑话，便会立刻招来上司的一顿责骂，并被冠上一顶轻率无礼的帽子。无疑他的任务非常重要，只是过于枯燥而已。

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秘密间谍》（ 1936年）

间谍看人性

毛姆在小说自序中说：“这本书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我服务于英国情报局期间根据亲身经历缩写的，因为想把它写成小说的形式，便重新编排了事件的顺序……情报机构的情报工作非常单调，最多只能提供一些片段资料作为小说的题材，但却难免失之模糊松散，因而作者应发挥创作的潜力，把这些资料编成有组织、有条理，并且充满戏剧性的故事。”

小说以主角阿圣顿（Ashenden）为主线，串起十几个有着微妙关联的故事，也可以看成是十几部短篇小说。

阿圣顿的间谍生涯没有枪林弹雨、拳脚搏杀，而是仔细观察身边人的细节，揣摩其个性，猜测其经历，施展其对策，简而言之是“智取智斗”。外交官、男爵的女儿、革命者、舞女、农妇、家庭教师、公司职员都可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甚至是双重间谍。

毛姆说过，医生的职业在于剥开人类的假面和谎言，那么秘密情报工作更是毫无保留暴露人类的劣根性。他最感兴趣的依旧是处于极端情境与危难时刻的人性表现。

凶残成性的光头墨西哥人，自诩女人都倾慕他，只有一个黑发女人能抵抗他的魔力。墨西哥人被黑发女人迷得要死，当她向他投怀送抱，他欣喜若狂，毫无保留告诉她所有，包括他所在组织的行动计划、成员名单。

她不断地在我们的谈话间插入热吻和爱抚，以巧妙的手法诱我说出抗暴的详细计划，我终于确定了她是间谍。这女人是总统派来的间谍，她利用她那魔鬼式的魅力来挑逗我，按照总统的指令追查我们全部的秘密。

墨西哥人狠心趁着她熟睡之后杀死了她。

不过很奇怪的是，她虽然想出卖我，我却一点也不恨她，我没有憎恶她的想法，只感到灵魂被黑暗所蒙蔽，只怜念着这可怜的女人，于是我忍不住哭了。

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秘密间谍》（ 1936年）

印度人詹多拉·达鲁是暴力派的领导者，给驻扎印度的英国军队带来巨大麻烦。他迷上了意大利籍的、擅长西班牙舞的茱莉亚。R上校以间谍罪逮捕了茱莉亚，提出交换条件：把詹多拉·达鲁引诱进入法国实施捉捕，成功后就立刻释放她。如果不愿，就要服役十年。

阿圣顿奉命把舞女茱莉亚带到特隆，要她写信给詹多拉·达鲁，她又哭又闹拒绝，想尽办法逃走，甚至偷偷写了一封德文的信给詹多拉·达鲁：“千万不能来，你不要顾虑我从前写的信，这太危险了，我爱你，你是我亲密、重要的人，无论如何你必须回去。”

阿圣顿机智完成任务，把詹多拉·达鲁诱骗过境，詹多拉·达鲁察觉不对劲，立刻服毒自杀了。阿圣顿回去告诉茱莉亚，问她要不要去看詹多拉·达鲁一眼，她说不要。更没想到，茱莉亚问阿圣顿，能否取回她送给詹多拉·达鲁的手表，这是她去年送的圣诞礼物，花了十二英镑。

毛姆不像那些身怀绝技的间谍，他依靠自己颇有历练的眼光、应付自如的处事方式，周旋在形形色色的人物之中。

他用形神兼备的文字描摹他们的性格、经历，至于特工行动过程如何、结局如何，点到即止，任君想象。这种写法符合主角阿圣顿“专职作家，兼职特工”的身份，合情合理又趣味盎然。

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秘密间谍》（ 1936年）

毛姆的幽默

毛姆的小说就像英式下午茶般轻松愉悦，带着他特有的节奏和幽默，让你不时会心一笑。

阿圣顿派去某个交战国的首都，抵达后就去拜访英国大使哈巴特。

大使虽以礼节欢迎他，但那副冷漠的脸色，连北极熊看到也都会背脊发冷。

没想到冷漠的大使，居然在晚宴后吐露心声，假借朋友的名义说了自己的故事。

至此，阿圣顿确定威札斯本卿是在讲述他个人的经验，否则事隔三十年了，那年轻女人戴什么帽子、穿什么大衣，照理说他不可能还记得这么清楚。

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秘密间谍》（ 1936年）

阿圣顿奉命去俄国，美国人哈林东是旅伴，他代表费城一家公司到圣彼得堡和临时政府交涉。

他们要坐十天火车，这十天的相处几乎让阿圣顿发疯。

阿圣顿以为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哈林东了，他不但知道哈林东的各种意见、习惯，并且连他的妻子，他的两个小孩和他们学校的同学，以至于他公司的老板，在费城所交往的上流阶层人士，四代以前的亲族关系等阿圣顿也是无一不知。

哈林东喜欢朗读文章。

每当阿圣顿正在独个儿阅读时，一手执笔一手捧书的哈林东便会张着他大而蓝的眼睛，不停地瞄着阿圣顿，当阿圣顿察觉到这种情形时，心就会立刻怦然震动。非但不敢抬起眼睛，甚至连翻书也小心翼翼，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乃是哈林东需要抓人去听他发表议论了，所以阿圣顿只能像啄着白粉笔线的鸡那样，死盯着书上的字不放，就这样和哈林东熬着，直到哈林东先认输，开始低头读书时，阿圣顿才会松了一口气，开始去安心读自己的书。

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秘密间谍》（ 1936年）

阿圣顿曾经爱过一个俄国有夫之妇安娜史达夏。阿圣顿向她求婚，她说丈夫大概会自寻短见。如果这样，他们会始终为这件事难以释怀。之后，安娜史达夏提议一起去巴黎度假一星期，看彼此是否真心相爱，他们起程了。

第一天早晨，安娜史达夏吃炒蛋。

第二天早晨，安娜史达夏吃炒蛋。

第三天早晨，安娜史达夏还是吃炒蛋。安娜史达夏说她每天早餐都要吃炒蛋，不喜欢吃别的东西，阿圣顿觉得非常失望。

到了第四天早晨，阿圣顿无法忍耐了，他说要吃荷包蛋，安娜史达夏生气了。争执之后，他妥协，每天早晨都吃炒蛋。

一个星期的旅程过去了，安娜史达夏说下定决心，只要他愿意就结婚。然而阿圣顿一想起一辈子每天早晨都要吃炒蛋就退缩了。

五年光阴过去，阿圣顿来到俄国，邀请安娜史达夏来晚餐，叫上哈林东。他怕两人相处会尴尬，事实证明杞人忧天了。

无论男人如何谦逊，一旦发现自己爱过的女人已经不再爱自己的时候，一定会大为难受。

毛姆的“毒舌”总是精准到位，具备独到的犀利与通透。

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秘密间谍》（ 1936年）

间谍故事的不同片段，展示不同的人物和情感，毛姆总是不遗余力展示人性的复杂和脆弱，展示生活的“面子”和“里子”，有人形容毛姆对人性的审视是“含而不露的凶狠和有所节制的无情”。

总体来说，如果你要看惊险刺激的间谍小说，这本书就满足不了你，真实的谍报工作本身是单调枯燥又乏味，参与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场面。在这个前提下，毛姆还是妙笔生花，影响了后继者，被誉为现代间谍小说的鼻祖。

噢，对了，毛姆借阿圣顿的口，还顺便调侃了推理小说。

那很难写，因为必须凭空捏造很多情节。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很想尝试一下，写些关于谋杀的东西，但除了安排天衣无缝的杀人过程之外，我还要设想凶嫌所留下的犯罪证据，这实在使我头痛得很。此外，按照侦探小说的惯例，在结尾时不外是揭穿谜底，凶手接受法律制裁，那也乏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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